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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麒像什么呢?
于曼颐抬起头,开始观察讲台上站着的宋麒。
于曼颐忽然觉得宋麒有些陌生,她好像很久都没有仔细看过宋麒了。宋麒站在讲台上,双手撑着讲桌,正低头给扫盲课的学员们阅读公式定理。他应当是怕于曼颐看不清他的样子,所以动作幅度都很轻微,可于曼颐却觉得宋麒站着不动的时候更“不活”了,更不符合他在她心中的印象了。
那宋麒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?
于曼颐觉得讲台上的宋麒很让人丧失灵感,干脆低下头不看他了,她对记忆里的宋麒反倒更熟悉些。她还记得她与宋麒的第一面,他去拜访于老爷,喝茶抬起头时,她从二楼看到的那一双漆黑的眼睛。要么就是第二面,他把她从田埂上拖下去,先映入眼帘的,仍然是那双漆黑的眼睛……
除了眼睛呢?
于曼颐闭上眼,继续强迫自己去想。她脑海里的画面纷繁复杂,记忆不断向前,最终定格的画面,竟然是他伤愈的那一晚,从墙上翻身离开时的背影。
人人都有动物性,宋麒也有。
于曼颐眼前漆黑一片,漆黑中反复出现那道衣角蹁跹的背影,从墙头纵身一跃,身姿轻盈,不在人间。
她忽然懂了。
宋麒……是人间关不住的飞鸟。
…
说是上课,也没人正经听宋麒在讲什么,都在等着于曼颐那张画到底和游家人拿来的那张能否对上。算术课本就让人昏昏欲睡,到于曼颐画完的时候,坐在门外等候的游家人竟然睡倒了一片,让讲课的宋麒简直是如鲠在喉。
他想走过去看一眼于曼颐的作品,然而那画像已经很快从方千手里传阅到其他学生手里,最终被曹管家一把夺走,一手展开于曼颐的新作,一手抖开从游小姐的画像,和几个刚从睡梦中被他踢醒的游家人比对起来。
“倒也算不上完全相同。”曹管家迟疑片刻,还是挑剔道。
“一个画男人,一个画女人,”方千抱着手臂,对曹管家愈发看不顺眼,语气也十二分的不耐烦,“当然不同!临摹的你嫌没难度,现在画了不同的人,你又嫌不同——你们游家找事也不要太过分吧?”
于曼颐全神贯注画了半个上午,又是头一次这样正经画人像,撂下笔的时候手都有些颤。她喝了几口水,也走了过来,神色很镇定。
“曹管家,这画是不是出自同一人的手,懂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,”她说,“冒昧问一句,你懂画吗?”
曹管家将举着画的手垂落,嘴硬道:“我——我……”
他是来叫学堂里这些外来的学生难堪的,眼下自己倒有些难堪了。他不懂画,而这两张人像虽然一男一女,但的确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。尴尬了好一会儿,他只能改口道:“我不懂画,但我们游老爷是懂画的。等我拿回去给老爷一看,我们游家自有评判。”
“光评判就够了吗?再说了,明眼人一看便知,还用得着评判。”方千抬高声音,“游小姐是我们扫盲班的学生,这几日课程繁重,一节都缺不得——叫你们家的人,尽早把游小姐送回来上课才是正事。”
方千这么一说,围观的学生们言语也松动起来。于曼颐的神经也终于从方才的紧绷中缓过来,听到有人声音不高不低地说:“这游家真有意思。明明就是人家于小姐画了张画,算不得什么大事,硬是要给自家女儿扣一个私定终身的帽子,闹得人尽皆知……”
“游家人做派一贯如此,”又有人说,“先前把姨太太关在阁楼里,消息都闹到了绍兴县城。又因为抓了宋老师上了上海的报纸,可真给我们乡里丢人……”
“想想他家竟是我们这儿叫得上名字的乡绅地主,我实在不齿与之为伍啊……”
人太多,也分不清这些话都出自谁口,人人都说,就变得人人都敢说。曹管家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将两幅画先后卷起,急忙带着游家人离开了学堂。方千站了站,又等学生们的议论发酵了一会儿,而后便拍拍手招呼道:“行了,该上英文课了,都回座位吧。”
于曼颐仍没什么力气管画架和颜料,回过头时,发现小邮差竟很积极地帮她将东西都收拾好了。游小姐今日没来,小邮差收拾好于曼颐的东西便坐到了她身旁,举止间倒有些钦佩的意思。
“你做什么?”于曼颐不解。
“曼颐姐,”小邮差比她小一岁,以前叫她于小姐,今日忽然换称呼了,“你好厉害啊。游家在乡里横行霸道,耀武扬威,以前还强收过我大哥家里的地租,我头一次见他们吃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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