翰墨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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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节（第2页）

&esp;&esp;裴行阙从离楚开始就高烧，被一直照顾他的老太监抱下马车，脸发红滚烫。

&esp;&esp;他最开始住的地方很不好，比现在要更差，门窗会漏风，家具常缺腿，被子里塞得是破绒烂絮，很难御寒。

&esp;&esp;最要命的是，他们没有炭。

&esp;&esp;在那个滴水成冰的冬天，外面没有他熟悉的漫天雪景，只有呼啸寒风，和老太监生茧的，时不时来摸一摸他额头的手指。

&esp;&esp;他是不值得人费心的质子，楚国疲弱，无力征战，他死就死了，没有人会为他伤心，也没有人会为他讨还公道——他死了会更好，远在他国的质子若病死，便是让他父亲少了个莫大的掣肘。

&esp;&esp;很难说，这世界上，会有人因为他的死而落一滴泪。

&esp;&esp;也许只除了从小照顾他的老太监，或者他远在故乡，对他并不疼爱的母亲。

&esp;&esp;裴行阙咳一声，舌尖隐约有点血腥气，他看着一草一木都熟悉的东宫，尽力把话讲得云淡风轻，显出若无其事的模样。

&esp;&esp;这么多年，他已经学会了怎样平静地讲出这件事情，用词要简略，情绪要收敛：“我才来周地的时候，身边还跟着一个楚国来的老公公。只是到这里不久后，他就因为一些事，被太子下令，打成重伤，过了几天，他不治身亡。我不肯让人把他挪走，推搡间，被太子拿在手里玩耍的剑刺伤了肺腑。”

&esp;&esp;语气无波无澜，仿佛与他无关，只是转述谁的旧经历。

&esp;&esp;不痛又不痒。

&esp;&esp;他们走在东宫，崇文馆此时正授课业，有学士抱着书匆匆走过，裴行阙从前也在这里读书——先帝特别开恩，允准他和他的那些皇子皇孙们在一处用功。

&esp;&esp;只是……

&esp;&esp;裴行阙

&esp;&esp;他们走在外面，寒风凛冽，料峭透骨。

&esp;&esp;像那个望不到头的冬天，老太监被打了几十板子，衣服和伤口粘连在一起，头发上结满了冰珠子，嘴唇冻得青紫，刑罚过后，他已经站不起来，更走不动路，最后是被人抬回去，扔在床上。

&esp;&esp;他烧得昏昏沉沉，浑浑噩噩，裴行阙把床和被褥都让给他，蹲在床边，守他一夜，听他呓语，叫娘亲。

&esp;&esp;偶尔清醒回神，嗓音沙哑，也叫他，断断续续的，询问有没有水喝。

&esp;&esp;裴行阙抓着麻绳，从结了冰层的井里打出一桶水来，一半给老太监擦额头，另一半准备去烧水给他。

&esp;&esp;他捡了一点枯枝，都潮湿得很，用书页映着了，烧进去，会有很多呛人的烟，把他和老太监都熏得咳个不停。

&esp;&esp;裴行阙慌乱地把那火盆移开，烫出一手燎泡。

&esp;&esp;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，手高高肿着，衣服燎了洞，指尖烧出泡，才终于研究明白，要怎么把那一壶水烧热。

&esp;&esp;等他沾着满脸的灰，拎来那水的时候，老太监已经死了。

&esp;&esp;裴行阙烧了太久的热水，久到错过了老太监的弥留时刻，叫他一个人趴在床上，独自咽了气。他眼睛还睁着，看着他去烧水的方向。

&esp;&esp;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，裴行阙听见自己静静的呼吸，他跪坐在老太监床边，拎着那一壶热水，不知所措。

&esp;&esp;他生平第一次见死人，从前宫里也时不时听到谁见罪于后妃，谁被谁杖毙，但那些人都离他远远的，死也死得静谧无声，他未尝得见，甚觉遥远。

&esp;&esp;死亡于他，是个太混沌的概念，混沌到，他以为老太监只是睡过去了，然后他摸一摸他手腕，他枯瘦的手腕在他手里冷冰冰的，从前微弱的脉搏无声无息停止。

&esp;&esp;他前一刻还听见老太监的呻吟声，再回头，他就双手垂落，死未瞑目。

&esp;&esp;裴行阙环腿抱坐在那床边，呆呆的，想不明白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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